驻留档案 I 王峥 x 瑤族詩歌

重音社问王峥

1. 你的文学创作受哪些诗人、艺术家的影响？平时喜欢看什么诗歌刊物？有哪些少数民族作家、艺术家可以推荐？

我沒有特意去思考過這個問題，但有人說我的詩歌很接近美國超驗派的感覺，也有一部分中國民歌的野生感。平時不太看詩歌刊物，但因為我的藝術批評專業要求，會看一些宗教相關的詩歌內容，和一些6、70年代的美國詩人，比如Kathy Acker這種。中學時代會喜歡TS Elliot和Stevenson，也會去研究我們瑤族的一些民歌傳統。我自己比較喜歡台灣的原住民詩人夏曼·藍波安。藏族藝術家嘎德德繪畫和裝置作品也非常有趣。

2. 作为一个在海外生活的中国少数民族，怎么面对自己的双重minority身份，在创作时，会有意挑战主流的思维方式吗？据你观察，在海外的少数民族创作者和在中国的少数民族创作有什么不同？

不會刻意去挑戰主流的思維方式，但由於特別的身分，導致我在兩個社會可能都處於一個少數的地位，會缺少對任何物理場所的歸屬感，也會懷疑任何宏大敘事和民族主義。在這個層面上，在我的創作中，我更習慣以一個流動的身分，基於個人去感受和表達。我對於集體性話語有一種長期的懷疑。

在海外的少數民族創作者大部分會丟失掉在中國所具有的民族身分，但對於我來說，來到美國之後，遇到許多美國的瑤族人，對於我來說是重新發現自我和民族的過程。來到有太多民族和文化的美利堅，創作時可以擺脫中國的民族主義，和中華的思維邏輯，然後面對美國的民族主義和文化環境，考慮的關係會變成：我的身分在世界範圍的意義，但更多的是我和他人的關係，而身分本身的內容不再重要，而是其流動性提供了很多新的可能性。

3.为什么会来参加这次线上驻留活动？

這次駐留針對詩人開放，更是提到有多語言背景的詩人，所以非常符合我的背景。來之前期待是大家來自不同背景，但可以一塊交流，一塊創作，會是非常有趣的線上經歷。來了之後接觸到和自己非常不同的朋友，參加他們的工作坊會打開很多新的角度。當然也非常驚喜自己的一些思考和經歷和某些朋友會有很多的重合，這些共鳴的火花也是這次駐留的意義。

4. 你是艺术家，也是策展人，最近你在全国各地策划了许多展览。身份转换让你有什么新的感想？

作為藝術家和策展人的雙重身分，和兩者之間的轉化也是一個巨大的挑戰。今年來說，創作的時間會少很多，也因為疫情的關係，我的作品大部分集中在平面繪畫和文字方面，反而讓我有了許多時間去閱讀和將藝術批評的專業理論落實到一個個的展覽項目。作為策展人，與藝術家不同，特別是在中國的野生環境中，策展人不僅僅（如在西方）負責學術調研和空間安排的工作，還要兼顧物料、人力、布展、財務等方方面面的工作，所以對我來說是一次有點辛苦，但也非常新鮮的嘗試和鍛鍊。作為作家和藝術家在創作的時候，更多只需要考慮自己和展覽平台的問題，甚至不會太去在意觀眾/讀者的感受，這可能是作為創作者的自主權；但作為策展人，需要考慮展覽、展覽方、資方、學術界、觀眾、藝術家等多方的反應和配合，所以是完全不同的。身份的轉換，或者說藝術家身份的暫時懸置讓我對於我所面對的形而下，有了許多新的觀察和感受，這些也許會變成未來創作中的歷史材料吧。

少數民族詩歌傳統及當代性（以瑤族為例）

Lecture Notes 节选

1. 口述史体：《過山榜》（《評皇券牒》）关于政治矛盾、民族矛盾

《過山榜》又名《評皇券牒》，是中國南部邊陲地帶的一種文書。它們被當地少數民族瑤族當中人口最多，且居住地帶最廣的族系「盤瑤（Iu Mien）」所傳抄並保存，其歷史至少可上溯至清初。20 世紀以降，中國學者和官員蒐集百餘種《過山榜》，將它們從散佈於湖南、廣東、廣西交界的村落，帶到廣西，更遠的雲南以至於更南邊的泰國北部。《過山榜》不僅形似皇帝的詔書，在最常見的說法中，它是西元 1260 年由宋理宗頒佈給瑤族，以保障瑤族的某些權利，包括免除稅賦，以及在山區過自治生活的自由。

——Eli Alberts

2. 民歌。常跟劝世，闺怨，家庭等话题有关。

“初入席，　　

席头席尾冷悄悄，

手拈七寸银刀子，

割断歌词满地抛，

初入席，

席头席尾冷啾啾，

手拈七寸银刀子，

割断歌词满席流。

隔席唱，　　

又隔二重灯火烟，　

莫让风吹灯火死，　　

衫袖拢娘过席连。　　

隔席唱，　　

又隔二重灯火炉，　　

莫让风吹灯火死，　　

衫袖拢娘过席图。　　

轮娘唱，　　

娘也唱条郎唱条，　　

娘也唱条定酒盏，　　

郎也唱条定四筵。” 

---节选自《盘王大歌》

3. 当代民谣，常被异化为政治、旅游宣发工具。

“走进瑶乡迷上丰收之味

漫山红遍柿花累累

莫惊长老多百岁

三碗油茶道原委

瑶乡小镇茶江的风儿吹

八月桂花，开满街头巷尾

文武双庙引状元郎扎堆

神秘的梅山长图耐人寻味”

---节选自《梦回瑶乡》

4.当代少数民族诗人

以在美國（印地安、黑人音樂、加勒比）的瑤族詩人，及莫西子詩、吉狄馬加、阿來、台灣原住民詩人为案例。

月光白得很

作詞：王小妮 作曲：莫西子詩

月亮在深夜

照出了一切的骨頭。呼進了青白的氣息。

人間的瑣碎皮毛

變成了下墜的螢火蟲。

城市是一具死去的骨架。

月光使我忘記我是一個人。

生命的最後一幕

在一片素色裡靜靜地彩排。

地板上我的兩隻腳已經預先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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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枪  by吉狄马加

阿达常说起阿普的猎枪

但我在童年梦中从没有出现过阿普的模样

我生下地时阿普早已死了

留下的就只有那支古老的猎枪

我知道阿普是一只豹子害死的……  

白日里，我看见阿达整天默默无语

一次，两次，上百次，成千次向森林走去……  

终于有一天枪响了，在森林中回荡回荡

我们恐惧地走进了森林

来到枪响的地方

阿达躺在一边, 豹子躺在一旁

豹子的血和阿达的血流在一起

紫红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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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哥結婚 by 王峥

鑼鼓西

韭菜下飯

魚仔裝盆滿

鑼鼓東

狗哥討婆娘

先過三條坎

鑼鼓南

狗哥討親不慎難

一山不平兩山平

兩山不平河水寬

西邊顛雨

東邊順腳翻

狗哥去歸莫行船

澳門金山堆莫滿

賭鬼黑眼不黑天

鑼鼓北

摩托走北不過屋

桂林米粉

呷得阿女

過橋頭莫轉

大瑤山

莫轉頭

龍虎關

轉頭難

牛角散得十二丫

狗哥討婆過三坎

摩托不消

花轎抬高身

賭鬼酒鬼歌舞團

勸莫牯佬

勸女胸中多寬懷

鑼鼓西

露水衣哭穿

狗哥莫再比人淚淋淋

不好耍勇走遠山

一山不平兩山平

兩山不平河水寬

寬得人心成一雙

鑼鼓南

後記 ：1. 民歌由桂北/湘南地區的平地瑤族話寫成，屬於少數民族與本地漢語方言的混合土語（克里奧爾Creole）。借用民歌的形式創作新詩，是受到了瑤族詩歌傳統“盤王歌”“蝴蝶歌”，閩南詩歌，原住民詩歌以及牙買加音樂的影響——以山野風味的特殊漢語寫來，代表了詩人早年的生活經驗。2. 狗哥是作者的遠親，年長五歲，從小結識。狗哥（化名）早年出外打工，曾在13年在澳門賭場賭博度日，後因吸毒入獄兩年。本詩寫的是狗哥出獄後，在廣西打工認識未婚妻，並決定從頭做人，回江永結婚的故事。

注脚：

鑼鼓：瑤族雙面長鼓，一般由羊皮製成鼓面，木製鼓身，多用於節慶日

三坎：梧州白雲山（廣東廣西交界），大瑤山（廣西境內，多瑤族散居），龍虎關（南嶺一部，湖南廣西交界）

去歸：回家

金山：賭場

呷得：娶得

比：讓

牯佬：瑤牯佬，瑤族長老，常有定奪民事特權

丫：辦

不好：不要

耍勇：逞強鬥狠的江湖人生

莫：平地瑤話中“不”

慎：害怕，怕

魚仔：小魚

討婆娘：指男子娶親

平地瑤話：桂北/湘南地區生活在江永，富川，恭城等的山谷丘地的瑤族所使用一種混合土語，屬於古漢語方言（大量粵語，湘語，閩南語借詞）與苗瑤語系勉語的混合語（克里奧爾Creole）

（本诗發表于台灣《中華日報》2021.8.29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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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讨论到的文本

Mai der Vang， Afterland: Poems

王峥近期策划的展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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